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貞禧二十七年.輕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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貞禧二十七年.輕吻

“是小王欠思量了……”

徐稚棠只聽清楚了宋聞沅張口說出的第一句話。剩下的話,她沒有心思去聽。

小黑蛇吐出蛇信,幾乎每次將要碰到宋聞沅頸間的肌膚時,又迅速卷回口中,反反覆覆的。

徐稚棠的心也跟著七上八下。

假如她懂蛇語的話,大概那小黑蛇在說∶“就是逗你玩,誒,就是玩。”

和它主人一個德性,喜歡反覆折磨看客的精神,喜歡猝不及防地發瘋。

烈馬需用鐵鞭抽打,才會溫順。

要讓張鈐這條瘋狗變得乖覺,同理。

之前張鈐同她講過他與自己的三世因果。

至少可以肯定,張鈐是在乎自己的。

不論這種在乎出於何種心理?是喜歡?是深愛?還是單純的占有欲在作怪?

徐稚棠想借今夜這難得的機會,試探一下自己在張鈐心中的分量輕重。

她鼓足勇氣,迅速擡手,試圖拂落宋聞沅肩膀上的小黑蛇。

只見細長的黑影沖入她的袖口。

小黑蛇冰涼的鱗片緊貼住她手腕的肌膚。

纏著,繞著,濕潤的蛇信舔舐她右手腕凸起的小圓骨頭。

它竟然……沒咬她。

徐稚棠右手掌還在滴血。

宋聞沅見她面上慘白如紙,剛剛拍他肩膀的那只手此刻背在身後。側目一暼,自己肩頭沾到了她手上的血。

“徐二娘子,你房中可有藥箱?如若不嫌小王拙愚,小王想替你包紮手上的傷口。”

“殿下先坐片刻,臣女進內室取藥箱出來。”徐稚棠轉進屏風後,打開張鈐藏身的櫃子,怒瞪他一眼,順便將小黑蛇還給了他。

張鈐抱膝坐在櫃內,冷冷的目光觸及她右掌的傷口處,隨即眸中掠過一絲慌張。

他一直聽著她與宋聞沅說話,透過櫃門的縫隙,窺見屏風上兩個人影越靠越近。

那一刻,他喪失了理智,只想置宋聞沅於死地,唯恐她將真心交托給宋聞沅。

張鈐平等地厭惡所有接近徐小野的男子。

最嫉妒宋聞沅這個人,因為宋聞沅和第一世的自己很像,一樣是端方雅正的兒郎。

偏偏這類人,愚忠於國,也為國所負。

宋聞沅是太子同母親弟,兄弟二人中必是一死一生。

張鈐不想徐小野押錯寶。

徐稚棠關上了櫃門,本想閉得嚴嚴實實的。

思慮再三,還是給張鈐留了一條透氣的門縫。

取到藥箱後,徐稚棠未讓宋聞沅給自己包紮,而是請他在旁遞東西。

她清洗完傷口後,在傷處倒上止血的藥粉,再用素布條簡單纏裹好掌腹。

動作幹凈利落,一點也不拖泥帶水。

柔和的珠光映照她美麗的面龐。

宋聞沅看得心神搖曳,想立刻帶她回自己的封地清州。

她說過想開醫館藥廬、著寫醫書,他不會約束她。要送她肥沃的藥田、鬧市的街鋪,要為她招攬醫術高明的門客、手藝精湛的書匠。

對了,她還說過喜歡跑馬。那他就搜羅天下名駒,在清州圈出寬闊的草場供她揚鞭策馬。

徐稚棠擡首,發覺宋聞沅看自己的眼神過於炙熱。

他還是和前世一樣,自己都沒使什麽手段,他就自己咬鉤子了。

徐稚棠無聲一嘆,原來自己命裏的好運氣,都加註在桃花運上了。

她柔聲道∶“殿下,自臣女跟隨陛下去清州圍獵,在獵場射殺撲倒殿下的猛虎,已有兩年之久。臣女救過殿下的命,在此懇求殿下勿起輕生之念,不要辜負了臣女當日的好意。臣女需要殿下做供臣女攀附的喬木,假若殿下死了,臣女身如浮萍無依無靠,更要受太子的欺辱了。”

徐稚棠紅了眼眶,像極了柔弱可憐的小兔。

“兄長他、他欺辱過你嗎?”天真的宋聞沅落入了小兔的圈套。

“嗯。”徐稚棠咬唇,晶瑩的淚珠如斷線珍珠般滑落面頰,“太子強迫過臣女伺候他沐浴更衣,臣女見太子右邊大腿內側有一顆紅痣……”

話不用說太滿,要給聽者留點想象的空間。

徐稚棠咬住手帕低聲啜泣起來,為了哭得惹人憐愛,肩膀聳動的幅度不宜過大,掉落的淚珠是斷斷續續的。

她好歹當過十年的皇後,後宮女子博取男人憐惜的伎倆見過不少。今夜她只是隨意發揮。

至於她為什麽清楚太子的私隱?還不是前世那些向她炫耀的宮妃說給她聽的。

徐稚棠聽到一聲輕緩的嘆息,是從屏風後張鈐藏身的櫃子裏傳出來的。

好在被她的哭泣聲掩蓋住了。

宋聞沅攥緊了拳頭,心中為她不平。

“兄長確實風流多情,但也不能強人所難。徐二娘子,小王向你討一句實話。兩年後你還俗了,可願跟著小王回清州?你不必勉強,就算你不願意嫁小王,小王也會幫你擺脫兄長的控制。”

徐稚棠從座上站起,鄭重朝宋聞沅福身。

“臣女姐姐已被陛下和皇後娘娘內定為太子妃,臣女的婚事大抵由不得自己做主。宗室皇親中,能與太子分庭抗禮的唯有殿下。臣女也想向殿下討一句實話,假如臣女嫁給殿下,在臣女未對殿下生情前,殿下願與臣女做掛名夫妻嗎?”

她頓了頓,繼續忽悠道∶“臣女見殿下第一眼,便有一見如故的感覺。臣女想試一試、試一試與殿下舉案齊眉。”

徐稚棠似乎聽見櫃子裏傳出掰弄指骨的聲音。

但願張鈐沈得住氣,以他對自己的了解,應該明白自己在胡說八道。

宋聞沅已深陷溫柔鄉不能自拔。她說話輕聲細語的,眉眼又那麽溫雅。

“小王也想試一試、試一試與徐二娘子琴瑟和鳴。小王不會強迫徐二娘子你做任何不想做的事。”

二人又相互傾訴了些許心事。

待宋聞沅離開後,徐稚棠轉進屏風後面,打開櫃子,裏頭空無一人。

正納悶張鈐去了哪裏,便被他逼到櫃門處。

她後背抵貼著櫃門,他站在她身前,兩人中間的空隙一拳不到。

她需要仰頭看他糟糕的臉色,仰得脖子都酸了。

“張鈐,你這是……生氣了嗎?”

忽然,他的右手覆上她的後頸。

一個輕輕的吻落在她眉心。

他的唇是溫軟的,碰到她眉心的時間很短,短到與蝴蝶振一次翅的時間差不多。

但她的心悸很長,仿佛被一頭兇獸咬了一口。

他是個很危險的人,危險到她不敢主動招惹。

“被人欺淩,當立即反擊。遲疑不決,有如遞刀請人殺自己。”張鈐恢覆了淡漠的神情,他抓起她的左手腕,“被我無禮冒犯後,你是不敢打我?還是並不生氣?”

自然是不敢打,但徐稚棠說不出口,只順勢扇了他一巴掌,狡辯道∶“並非不敢打你,也不是不生氣。只是有點懵了,忘記指責你的輕狂放肆之舉。”

這一巴掌的確解氣,但她心悸得更厲害了。

“這才是被人強迫的正常反應,你記住剛剛的感覺,下回在宋聞沅面前哭訴,補上細節。”張鈐退後了一步,“做戲嘛,做到十分真時,入戲的人便難以逃出來。”一如從前的輕蔑口吻。

徐稚棠松了一口氣,身上穿的團衫後背被汗水濡濕了一片。

張鈐這廝,原來只是在親身示範,教她做戲。

*

轉眼便已入冬。

今年的冬天比以往幾年要冷,初冬就連著下了三場大雪。

京師天橋底下凍死了不少無家可歸的乞丐。

市面上木炭柴薪、棉衣棉被、還有糧食的價格飛漲。

家底略薄些的平頭百姓,都開始勒緊褲腰帶,三餐喝稀米粥了。

魏國公府徐家、高陵侯府蕭家率先在府門前搭建粥棚,施粥賑濟困難的百姓。

內廷剛花了十萬兩白銀操辦平陽公主的喪儀。

平陽公主生母劉麗妃入冬後生了一場風寒,正好碰上章皇後有孕、永寧大長公主病危、太子生母老湘王妃出水痘,這三位貴人都比劉麗妃尊貴體面,太醫院的老太醫分作三撥去往坤寧宮、京師永寧大長公主府、清州湘王府,剩下幾位醫術平平的太醫輪番為劉麗妃診病,劉麗妃的病不大見好,竟於三日前薨逝於承乾宮。

貞禧帝感念劉麗妃為其誕育過兩位公主,下旨追封劉麗妃為貴妃,喪儀則按皇貴妃的規格辦。

這樣一來,內廷又要花費十幾萬兩。

今年皇莊田地遭了蟲害,收成不好,內庫沒進多少銀錢。

加上貞禧帝前幾日花費二十五萬兩恩賞後宮妃嬪首飾頭面。

內庫的銀錢已經見底了。

國庫有錢,但貞禧帝不想內閣那些倔老頭朝他臉上噴口水,打消了從國庫借錢花的念頭。

*

玉照宮正殿。

司禮監掌印太監李拙與手下的幾位秉筆太監在內伺候。

“劈劈啪啪”的算盤珠子聲音回蕩在高闊的殿宇中。

一入殿門,右手邊的兩根大柱間擺放四條長案。

八個太監站在案後撥弄算盤珠子,他們正在核算今年的內廷開支。

貞禧帝坐在正中央的紫檀木圈椅上,興致勃勃地觀賞徐稚棠舞劍。

這套太真劍法是菩薺觀的道長們傳授給她強身健體的。

李拙往貞禧帝腳邊的火爐裏添金絲炭,動作小心翼翼。縱然如此,還是忍不住輕咳了一聲。

貞禧帝望向李拙,“大伴的喘癥未好全,不必到朕跟前伺候著。”接著喚了一聲“李修”,命他攙李拙回司禮監值房休息。

李拙撇開了李修的手,跪在貞禧帝膝前。

“請陛下勿趕奴婢出殿,奴婢這身老骨頭,服侍了陛下今日,也不知有沒有明日。”

貞禧帝眼眶發酸,李拙是母親留給他的老人,這些年伺候他很是盡心。

“小野,過來扶起你幹爺爺,你親自走一趟,送他回司禮監養病。”

徐稚棠停下動作,將手裏的劍交給太監保管。

未等她走到貞禧帝座前。

李拙低聲啜泣起來。

貞禧帝詢問李拙為何而哭?

李拙稟道∶“奴婢是為陛下心酸。內閣的老先生們遞折子進來,勸諫陛下節省內廷開支。可陛下哪日不是節衣縮食,就連那幾件龍袍也是三年前制的。陛下三餐食素,四季常服只有十二套,日夜為大昭國事殫精竭慮,內閣的老先生們卻一絲也不體諒陛下。”說話間哽咽了好幾下。

徐稚棠旁聽,思索朝中又有哪個不要命的官參她幹爺爺。

而且幹爺爺比她還會忽悠。陛下三餐食素,那是因為陛下在修道。陛下雖然只有四季常服十二套,但每套常服比龍袍的造價貴上三倍不止。也是因為陛下避居西苑修道,不用上朝,穿龍袍的次數少,那幾件龍袍嶄新如初。

內廷開支無度,主要原因還是陛下大肆揮霍,每逢年節必厚賞內廷貂珰、皇親國戚,修繕宮室更是大頭支出。

座上的貞禧帝將自己的手絹丟到李拙懷裏,賜於他擦淚。

“大伴,你起身,朕明白你的意思。朕太擡舉內閣那幫老東西了。該殺的!要殺!”肅正的聲音回蕩在殿中,眾人屏住了呼吸。

徐稚棠正在掂量陛下這幾句話的分量。她忽然瞧見,貞禧帝座後臨窗的畫案旁,張鈐甩了宋聞沅一袖子墨。

宋聞沅邊用絹帕揩拭自己的衣袖,邊對告罪的張鈐低聲道∶“張先生,你甚少失態,可是學生的畫有不妥之處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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